母 亲
夏雨虹
小时候,母亲一直像个谜。她,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没有文化,没有背景,硬是用自己的肩膀支撑起了一个贫寒的家。她甚至都无暇给她的孩子一个微笑,一个拥抱。在那个不知悠闲为何物的年代里,我对母亲可谓是敬而远之。那时候,我总感觉母亲是强悍的,做错事时的惶恐到现在仍记忆犹新。我总是牢牢记住自己给母亲的种种承诺,小心地恪守着我的那份职责,聆听着母亲孜孜不倦的教诲,不敢出一丝的差错。那时,我的心中曾忿忿不平,邻家孩子从母亲那儿轻易能得到的爱,我得到的为什么总是那样的少?
年幼的我是找不到答案的。我家最艰难的时候,我还是一个不到两周岁的孩子吧。年幼的我怎能知道,那时候,父母亲竟然得为我们的口粮而艰难地挣扎在繁重体力劳动者的行列。要知道,他们起早贪黑、拼死拼活地拉车,只能勉强挣到一家五口人的口粮。现在想想,对一个刚结婚不久的女人来说,这意味着如此潦倒的生活会一直沿续,不知何时是个尽头。伴随着母亲忙碌的身影,我们几个孩子渐渐地长大了。按理说,我们可以帮着分担一些农活了,但母亲心疼我们,所有的重活都自己干,她不想我们像她那样过早地背负生活的艰辛。可那时的我却始终因贪玩忘了给母亲做饭,始终没能想起用稚嫩的双手捶捶母亲累弯的腰背。
后来,我隐隐地察觉生活的辛酸。那是我刚上初中的时候,母亲为了生活,曾和另一个年龄相仿的妇女一起去盐场的包装车间工作。这岂止一句轻描淡写的工作可言哪,那简直是让男人也望而却步的苦力活。短距离运送二三百斤的大盐包,往返次数频繁不说,光是把那些几近她俩体重之和的盐包用人力叠上去,而且还得叠到与屋顶同样高度,就够这两个女人受的了。长大之后的我一直琢磨我们的家是不是真困顿到非得她去干这一份工作,但我始终没去问,怕勾起母亲辛酸的回忆。直到现在,我仍依稀记得,母亲收工回来后的满面倦容。那是怎样的一种倦怠啊!可是,现在想来就让人心疼得满心颤抖的倦容,当时的我却只有刹那间的震颤,转眼便忘在了脑后。而那我的娘啊,居然在我们面前没有丝毫的提及,没有喊一声苦,没有叫一声累,更没有怨天尤人。也就是那个时候,那个与母亲搭档的妇女,竟然在与母亲工作之后不久,撒手离开了人世。谁都说那是因为积劳成疾,她才被这个世界抛弃。这事,对母亲的震撼,绝不亚于任何一种苦痛。年少的我已能从母亲的眼睛中读到恐惧,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占据了她的心灵。可她,还是没有开口,向别人述说她的恐惧。为生活奔波的日子还在不断地继续,那超负荷的劳动仍然是母亲一次又一次的选择。可恨的是,我依然在不久之后就忘了母亲的那双眼睛,一双足以让人动容的眼睛。
现在,我也是有孩子的妈了。此时,我才真正读懂了母亲。外公去得早,外婆靠给人做裁缝养活家中五个子女。母亲排行老二,她没能学习文化便过早地挑起了照顾弟妹、养家糊口的重担。这样的人家在那个年代里是最被人瞧不起的,她的心灵承受过太多的嘲弄与歧视。结婚并没有改变她的境况,三个孩子,一个普通的丈夫,生活没有让她有喘息的机会。但她有一个伟大的信念,那就是要用自己的力量来改变这一切。仅管生活直到近几年才有了转变,但我却仍清晰地记得,母亲她总是变着法儿让我们在每个春节到来之际和别的孩子一样穿上漂亮的新衣,在每个学期开学后和别的孩子一样顺顺利利地交上学费,在每个假日里和城里的孩子一样怀揣着一笔不小的数目去书店畅游。这样的奢侈,在我的眼里,居然没觉得有什么了不起。可我不知道,在捉襟见肘的艰难岁月里,一位母亲能做到像我母亲一样,是多么不容易啊。这其中的原委,我们从不曾听母亲谈起。但我现在深深地知道,儿时母亲想方设法维护的,是我们自尊与骄傲。她不愿意发生在她身上的不堪在我们的身上重演。母亲是睿智的,她用她的双手托起了属于这个家庭的希望——我们不卑不亢,我们正直善良,我们勤奋好学……母亲用自己的汗水铺就了我们姐弟三人的求学路,我们的求学路洒满阳光。现在,大家各自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让我们忙碌着,让母亲欣慰着。
我的母亲用自己的方式诠释了母爱的真谛。所有这一切,母亲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起。她就像一本无字的书,值得我用一生去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