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巨根老师是学勉中学的数学老师，但不熟悉他的人都以为他是体育老师。这也难怪，毛老师皮肤黝黑，而且，长得虎背熊腰，膀圆臂粗，犹如铁塔一般高大威猛，这形象的确让人很难与数学老师联系起来。据说，毛老师家对门的邻居是一对小学老师夫妇，一起住了整整五年，最后才惊讶地发现，原来毛老师不是体育老师。我相信这个传闻一定是真的，因为那段时间毛老师身为班主任，早晨六点之前就得出门，晚上十点之后才能回家，平时邻里们连碰面的机会都没有，只好凭印象主观判断他的身份——或许，也有见面机会，只是，毛老师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误会，干脆就连解释也懒得做了罢？

毛老师喜好运动，尤其酷爱篮球，几乎天天冲杀于篮球场上。他球风彪悍，既能强突，又善中投，常常令对手难以招架。但大家却都喜爱与毛老师一起打球，原因是毛老师每次犯规都能主动承认，而且从来不做恶意伤人的动作。最难得的是，毛老师打球时，总能顾及到自己队友的感受，即便“菜鸟”球员，也会经常被分到球，光凭这一点，就让学勉的许多年轻教师对他心存感激，更何况，与毛老师组队打球，基本输少胜多，大家自然对他敬若神明，趋之若鹜了。

毛老师为人豁达，喜欢以酒会友，而且酒量惊人。平时和朋友小聚，觥筹交错之间，他都会用自己特有低重音，简洁地敬酒道：“来！干！”然后自己满饮见底，看你接下来应对的姿态，用毛老师的话说，这叫做“喝酒见人品”。曾经有两个绍兴家长，因为不放心孩子的学业，担心毛老师带有私心，非要请毛老师赏脸吃饭。家长自恃绍酒颇有些酒量，非逼着毛老师“真诚以对”，方能令他们满意。毛老师“被迫”应战，结果连干9杯绍酒，屹立不倒，惊得家长瞠目结舌。酩酊之际，家长还连翘大拇指，畅快地用已经打结了的舌头“绕”着说：“毛……老师……，好……酒量，你……我……放心……放心……”

乍一看，毛老师必定属于“鲁达”式的粗线条人物，但事实却并非如此。毛老师曾经说，他这辈子有三大爱好：打球、喝酒、做学究。毛老师热爱教学事业，以钻研数学问题为乐，他将教书育人当做了自己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并乐此不疲。

对于课堂教学，毛老师向来一丝不苟。翻阅一下毛老师的数学教案本，你会惊讶地发现，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手写的公式和徒手画的图像，因为习惯于手工备课，毛老师上课极少使用电脑，甚至连出试卷这么复杂的工作，都基本用手工操作完成。毛老师曾说，使用电脑备课固然便利，但在课堂教学过程中，却不免有隔靴搔痒之嫌，不如板书，表达得既准确、又快意。正因为这个原因，毛老师一直坚持手工备课和上课——这需要比其他老师更多地付出多少精力和耐心呀？怪不得每次去毛老师办公室，看见的，总是他埋头解题，或认真备课的场景。

毛老师治学态度严谨，课堂效果奇佳。我外甥女因为数学成绩不好，高一只好进了文科班，不想那年班主任正好是毛老师，这可“害苦”她了，开学没几天就嚷着要换班级，埋怨毛老师治学太严，无法忍受。此后哭哭啼啼地闹了一个学期总算太平了。不料，到了高二，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换班级了。姐夫以为是女孩子性情善变，颇感不安，但看见她班级名次却在不断靠前，尤其是数学成绩，可谓一路飙升，也只好任由她。2011年高考，外甥女以高考数学132分的高分冲上文科重点线，最终被浙工大中文系录取。欣喜之余，外甥女不无感慨地叹道：“‘老毛’上数学课与众不同：他上课绝没有同学敢“找死”开小差，大家听得都特别认真，再加上他抑扬顿挫的低重音极具感染力，深入浅出的授课方式又让解题思路演绎得特别清晰，听得让我这样的数学“菜鸟”都如沐春风，大有学数学乃人生一大乐事之感！”

这，就是学生眼里的毛老师，能将自己之“乐”，同化成学生之“乐”的毛老师。我想，要达到这样的境界，除了必须具备高超的教学艺术之外，也与其严谨的治学态度密不可分。

 2012学年，毛老师因工作出色，升迁为高二年段年段长，从此之后，他更忙了，甚至连打球和喝酒的机会都变得越来越少。

这届高二，几乎不被所有老师看好，原因是大部分学生学习根底较差，且调皮捣蛋的学生较多，无论谁当班主任，还是做任课老师，都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尤其是年段长职位，简直就是个烫手山芋。而毛老师正是在这样的前提下，毅然临危受命的。

从此之后，几乎每天早读，你都能看见毛老师站在教学楼前催促学生加快脚步的身影；几乎每天自修课，你都能看见毛老师匆忙奔走于教学楼之间巡查纪律的背影；几乎每次晚就寝，都能看见毛老师手拿电筒巡弋于学生公寓前的光影。凡是班级内碰到的棘手问题，毛老师都会倾力协助班主任顺利解决；凡每次组织的大型考试，毛老师都会认真分析、反思、总结，殷切地期待着学生成绩的点点进步。

看见年段长这般忘我地工作，有不少高二的班主任和任课老师以毛老师马首是瞻，也开始认真地投身于教育工作。功夫不负有心人，一个月之后，高二教学面貌焕然一新。但过分严谨的教学环境也同时引发了部分老师的不满，部分资格较老的老师开着玩笑劝毛老师道：“阿毛啊，学生都已经定格好了的，不是靠你一个人努力就可以改变的，何必搞得自己这么辛苦呢？！”更有部分说话难听的老师，直接就说：“阿毛，你都四十岁出头的人了，还指望着能升职到哪里去？你现在高级职称都评上了，大可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何必这么想不开呢？”

面对这些“善意”的劝慰，毛老师总是双手摆摆，向这些老师“嘿嘿”一笑，从来不作任何解释或表述。碰上这么一位憨态可掬的年段长，这些“好意”的老师也只好渐渐闭上了嘴。抱怨归抱怨，工作还是得认真地完成，于是，大家继续对年段长“惟命是从”。

忽然有一天，我发现毛老师早读没有出现，自修课也没有来巡查，接下来连续两天，毛老师依然没有出现，这让我颇感意外。一打听之后才知道，原来毛老师住院了，是因为心脏功能不好而导致的，医生建议，以后要戒烟戒酒，避免剧烈运动。

我突然想起前些天办公室老师之间的传言，说毛大嫂和毛老师吵架了，而且吵得很凶，原因是毛老师自从担任了年段长之后，家里事情从来不管，自己身体却越来越差，这样的年段长不做也罢，非逼着毛老师辞职不可。我向来知道毛老师有“惧内”的名声，因此对于这样的传言，我当时只报之一哂，并不相信，但现在看来，传言多半是真的。

不为名，不为利，那又是为什么？这件事情的发生，让许多老师开始对毛老师感到困惑，但更多的老师则是对毛老师心生敬佩。

学生进入高三之后，毛老师依然坚持着自己的严谨工作作风，继续全力以赴地引领着全体师生准备迎接高考。一天晚自修，我刚从教室走到办公室门口，正好碰上前来办公室巡查晚办公情况的毛老师。听着他还来不及平息的粗重喘息声，我颇为同情，关切地劝说道：“阿根啊，高三学生都已基本定型了，何况他们考得再好，也不见得会有多少感激你，你又何必还搞那么辛苦？这不是和自己过不去嘛？”

见我是坦诚的劝慰，毛老师这次没有回避。他微微地沉吟了一下，悠悠地说道：“如果你的孩子，是本届高三的某位学生，你作为父母，会有怎样的心情？——作为老师，要懂得将心比心呐！”

没有华丽辞藻的修饰，没有冠冕理想的标榜，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折射出来的，却是作为人父，对其子的拳拳之心，作为人子，对乃父的眷眷之情，当这份父子之情汇聚于一位教师身上时，她却构筑成了一座光辉伟岸的品格丰碑。望着毛老师那钢针般不屈而略显斑驳的短发，那微微佝偻而宽阔高大的背影，我只觉得自己的脸上，有些火辣辣的刺痛。

枫桥自古人杰地灵，从来不乏品行高洁之士，其中尤以王冕最为杰出。这位终生未仕的文坛怪杰始终安贫乐道，矢志不移，他曾以诗句“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的墨梅形象自况，彰显了他不献媚世俗和鄙薄浮华的脱俗隐士形象。而在作为枫桥百年名校的学勉中学之中，毛老师身上所展现的高洁品格，又何尝不是这种墨梅精神的历史延续，高贵灵魂的时代传承？

——这是学勉的希望，中国教学的希望。 （吴铁钢)